Saturday, November 11, 2017

爺爺,你好嗎?

相較於以前差不多把部落格當日記來寫的我,近幾年來次數真的十隻手指都數得完吧。

而回想這兩個月來,我似乎跌進了一個很可怕的深淵裡,差點就爬不起來了。
我幾乎是沒辦法在別人面前表現出我有多不好,只能假裝再假裝,讓別人以為我還是好好的。但實際上,我卻什麼都沒辦法做好。

27歲了,才發現心理負擔可以去到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地步。
這所有的負擔當中,我最擔憂的、最放不下的,就是病重的爺爺。

今年年頭,放寒假回家的時候,聽媽媽說,爺爺身子越來越差了。
他的氣色壞到一個我沒辦法說的程度,於是,我們立即帶他到醫院去看醫生。
有兩個大孫女帶著,幫他擋著嬤嬤,他總算可以好好地看一次醫生了。
他們吵起架來其實也不是蓋的,但就是我們總是把這看小了。
誰知,這次也真的玩出人命了。
爺爺才剛到醫院,才等到自己的號碼牌,醫生才說要緊急住院,爺爺還沒坐上輪椅,就喘不過氣暈倒了。
後來報告出來了,說是喉咽癌末期。醫生說還有救,畢竟也不是一個會馬上致命的疾病。只要動手術,做電療,好好照顧的話,至少也還可以多活五年。

那時候,插曲可多了。本來說好要做電療了,也安排好了。但嬤嬤說,她去問神了,說什麼這不是癌症,是身體燥熱引起的bla bla bla,本來連手術也不該動的。
於是,一直很努力在照顧爺爺的嬸嬸就當了代罪羔羊。不是神的代罪羔羊,而是她迷信的代罪羔羊。之後那一整個禮拜,我們都在吵要不要做電療,而我和妹妹自覺是最沒有說話權的,不是因為我們輩分不夠,而是因為我們在國外留學不在家,決定是可以參與,但實際執行,我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好不容易,我們都說服了爺爺去做電療,因為媽媽也扯進來了。媽媽總是旁觀者清,10幾年來在爺爺嬤嬤家做美髮的小生意,他們發生的什麼大大小小的事,她最清楚了,至少他們在想什麼,她也是最明了的。

這電療是做了。但誰都知道,動完手術的病人都是元氣大傷的,尤其電療更傷身。這期間,醫生交代下來的事情,嬸嬸、媽媽都做足了。大家都忙,也很努力把自己的本分做好。但嬤嬤卻不是這麼認為,她始終認為爺爺不該動什麼手術、不該做什麼電療,還讓爺爺像患病之前那樣受她使喚來使喚去。

這麼一來,爺爺幾乎是一直都沒有一個可以好好休息的時間。從3月開始到5月電療結束,爺爺原本氣色好了一些,醫生也說暫時沒有大礙了。但卻因為大舅舅突然病倒昏迷,接著過世,媽媽無法兩頭兼顧,只能選擇先回家鄉處理大舅舅的身後事。就因為空下來的那兩三個星期,爺爺無法及時補充身體需要的營養,再加上嬤嬤的任意使喚和任意用藥,而爺爺有苦難言的情況下,7月開始,爺爺的狀況又開始讓人擔憂了。

那時還因為爺爺的事情,家裡大人的不成熟,導致我們整個家族幾乎要鬧翻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心裡就開始沒辦法安定下來,東西也沒辦法弄好。後來,嬸嬸還很努力去尋求偏方,但偏方再好,只要爺爺還在聽嬤嬤使喚,那麼也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再後來的情況就是,即便媽媽回來了,也重新開始給爺爺弄養身子的什麼都沒用了——因為養身子的關鍵時刻已經過了。醫生發現爺爺的頸項淋巴那裡開始冒出了小腫瘤要化驗,而爺爺又開始一堆的病痛,進院、出院、進院、出院,幾乎是嬸嬸和媽媽,還有我爸從中國辦公回來之後也都忙得不可開交。

我9月機緣巧合之下還回了一趟家。那時爺爺還能笑,還能跟我說說話,他雖然心急,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等我和妹妹回去。那時候,雖然心是安定了一點,但還是覺得,我必須得讓妹妹也回一趟家。我是交代好爺爺之後,才回台灣開始新學期的課的。只是我才回臺沒多久,爺爺的狀態幾乎是一落千丈,還試過2次自殺。每次都要把我的名字搬出來,說很難跟我交代,爺爺才有那麼一點反應。

10月初,最後一次的化驗報告出來了,是淋巴癌末期,壽命最多只剩1個星期了。恰逢十·十連假,妹妹一提回家,我馬上就安排了。那時候,也許我比妹妹還慌,但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帶妹妹回家,在爺爺還有意識的時候,要讓他看一眼安個心。我其實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那不是放棄,而是我真的希望爺爺可以無牽無掛、放心地離去,因為自從我寒假結束回台之後,我就一直希望爺爺能多活一天等我們回去,但這樣的想法一直讓我無法放下心來。這樣的想法,其實很自私,因為他多活一天,就得要多痛苦一天。而回去的那幾天,我也不畏懼跟爺爺提到死亡——我們永遠不知道死亡什麼時候會到來,但是每個人都會死,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勇敢地去面對,還有放下對生命的執著。同時,我也再也對嬤嬤沒有任何怨恨,因為我在那幾天從她眼裡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種即將失去一個老伴兒的恐懼。

爺爺可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也可能是一個市場需要我們去幫他收拾他做事留下來手尾的人。但他很好動,也有他自己的堅持和想法。看他只能躺在病床上,什麼都做不到,我比誰都要心疼,也只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去完成他還能做、還想做的事,比如說:唱老歌給他聽。媽媽說,他每天都要聽,聽著就不會再發脾氣,還會好好休息。那是在我回台前給他的最後一個承諾,也是離開他之後唯一能給他做的事。而基本上,那時候把妹妹帶了回去,作為他最愛的大孫女,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10月24日,也是我和妹妹回台後的2個星期後。嬸嬸哽咽來消息說,爺爺的頸項淋巴附近的大動脈一破,醫生搶救成功,但身體相當虛弱。我以為我不會哭,但我還是哭了。尤其是在這消息捎來不到2個小時後,爺爺宣告病逝。我那一整晚的淚水流不停——我知道我肯定回不了,沒辦法給他送殯;我也知道我回去之後家裡從此少了每次都這麼以我為榮的爺爺。無論某人再如何安慰我,我也沒辦法停下來,而我當下只想好好地哭,想要把這一整年來的壓抑都哭完出來。而這牽掛,才是一直在我心裡拉扯不停的。

我整整哭了兩天,才真的把眼淚止住了。我無法跟任何人說話,我甚至不想要強顏微笑,只想用自己能夠做到的,去盡最後一份孝心——我想要給爺爺守孝。對於爸爸來說,可能這隻是一個形式,但如果形式可以讓我過得心安理得,哪怕是再形式的事,我都會去做。而我的心願,爺爺好像是聽到了,他離開的那一天晚上,他就給我報夢了,說自己很好,讓我們放心。前幾天,我又夢見爺爺了,他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也許他知道我這大孫女最愛他了,擔心我會一直自責沒有回去給他送殯吧。也許吧,所以我慢慢地,也就想開了。最起碼,我知道家始終是我最想要去珍惜的、也是我最想要守護的東西。

再過兩天,就是爺爺三七日了,也就是離開後的第21天。爺爺,你在那裡可好?我每天都給你抄一篇心經,希望讓你往生淨土,可以笑著跟祖先們團聚。你不再痛苦,也是我最希望的,無論如何,我答應你,我會很幸福的,而且我會好好照顧嬤嬤,也會照顧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所以你也就不用擔心了。

爺爺,你知道嗎?我很難不想你。而且因為你,我開始學泰語了。我記得,泰語的數目字就是有一年我們一起去合艾的時候,你在車後座那裡教我唸的。我現在可以唸得有模有樣了,下次寒假回去拜祭你的時候,我唸給你聽,OK?

爺爺,你好嗎?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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